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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芳】迷宫

2023-04-22 11:43:49 哔哩哔哩

1

今夜的月光白的让人心慌。

穿过干涸的荷塘,大片的荷叶撞在身上,和布料摩擦发出哗哗的响声。塘底水位已经褪去,露出黑色的塘泥。但荷叶似乎没有受到缺水的影响,依然长到一人多高。青娥手里拎着绣花布鞋,深一脚浅一脚得的踩在柔软的淤泥里,消失在荷塘中,远处没有因受惊而飞走的白鹭。


(资料图片)

2

同样在夜里被月光刺的睡不着觉的是都言道。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月光透过窗纸穿透他的眼皮,使得他看见一抹模糊的红色。不明显的红,凝神去分辨,又红中透紫,紫中透蓝,惹得言道不禁皱眉,一阵眩晕。已经一连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总觉得胸中有股莫名的力量缠着他,却又说不清是什么。索性起身来穿好衣服,再趴上桌子,想抓住灵感的尾巴写两句诗,却又发现脑中只有一片混沌,什么都抓不住了。

四周寂静,只能听见庭院里滴落水缸的水声。言道握着笔在纸上随意的写着无意义的词组,但这些词组之间并无有意义的联系,如同他脑中的碎片,随机无序。于是索性放下笔去庭院中,月光倒影在池塘中,没有风,水面平静如镜面,从而连通另一个世界。言道漫无目的的来回踱步。

突然这脚步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言道猛的精神了。他停步,往另一个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墙边的草丛。草丛低矮,不可能躲下一个人。是错觉?言道屏住呼吸,再走两步,脚步声又响起了!这次他确信没有听错。那的确是脚步,就从边的草丛传来。这脚步虽然很轻但也足以分辨,而且步频恰好和他的重合,像是训练有素。

一个穷破诗人,竟也有贼人光顾?屋中值钱的不过几套木制书柜,其余便是笔墨纸砚再无其他。但这是哪位习得缩骨功的盗贼,能躲在如此低矮的草丛里?

“什么人?”都言道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凶狠。

草丛没有回答。

言道深吸一口气,朝草丛走过去。这次脚步声没有再出现,草丛也没有动静。这让都言道更加紧张,只走到较近的位置就放慢脚步。

没有人。走近之后从上方几乎可以看到草丛的全貌,怕是连一只猫也无法在躲在其中了。言道小松一口气,但疑惑更添一分;凑近看——不,有东西在草丛里。

那好像是一块布。小心拨开杂草,却发现那不是布,而是一个人偶。人偶身着暗红色的衣服,全身由手工缝制而成,简练的黑色粗线大概描绘出眼睛鼻子,有些破旧。言道缓缓拾起人偶,上下打量,这人偶不像是有人刚放到这里。它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在这里了。既然已经将人偶拿出,言道思来想去觉得再放回去也不太合适,于是就把人偶带进屋中,放在书桌上摆好。书桌上的人偶沐浴着月光,似乎有了生命力一般,目光环视整个书房。都言道也坐在床上,看着它。不知过了多久,他顿觉困意袭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于是便抽来枕头,倒头便睡了。

次日阳光明媚。都言道醒来,太阳已经很高。他惊讶自己居然衣服也没换就倒头睡着,再看人偶还在书桌上,确信昨晚那并不是一场梦。他爬起来坐在书桌前,拿起人偶,人偶已被阳光照射的有了些温度,更加像是活物了。言道把人偶装进衣兜,决定出去走走。

今天镇子上来了很多人,都言道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很多人的穿着打扮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一打听原来诗一些外地来的商人在街道上搭起小蓬摆起摊,映入眼帘出售的诗很多从来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于是也一传十十传百,大人小孩都凑到街上看看新鲜,一时间挤满了人,言道也只能跟随人流缓慢的逛逛。也许该买几只新笔了?或是有没有没见过的新鲜砚台?不知道,放眼望去,街道上大部分摆出来的都是金属的精致器皿,或是从没见过的奇珍异果、香料,索性随便看看,也当看个新鲜。甚至还有变戏法的,能从什么都没有的布中掏出一个大瓷碗,碗里装满了水,里面还有活蹦乱跳的金鱼。孩子们围成一圈,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商人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从何而来,奇装异服什么都有。都言道默默的跟着人群边走边看,身边熟悉的镇子似乎有了一丝陌生感。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都言道回头,是一个披着粗麻斗篷的人,斗篷遮住脸。这人手掌不大却手劲不小,不知是占卜师还是江湖骗子。

“有什么事吗?”都言道问。

“你有佛缘,于是我不得不拉住你。”那人声音幽幽的听不清,斗篷把脸遮住大半。“你是否忘记了什么东西?”

都言道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那人掀开斗篷露出头,竟然是一个女人。“人的一生是一个迷宫,”女人拉住都言道的手,顺着他手心的掌纹边观察用手指摩挲着。

“迷宫?”

“找不到出口的话,可以去枫叶纷飞的找找,那里会有人等你。”女人边说边收摊,“我遇到你了,提醒你了,也许这也就够了。”说完女人把东西打包好,头也不回的走了。

“枫叶?”都言道被这没头没尾的对话整的摸不着头脑。再等回过神,那女人早就在人群中再也望不见了。

都言道忘了自己是何时,怎么走回家的了。只记得正如那女人所说的,一路上枫叶落了许多,踩在上面沙沙作响,鞋底似乎也染上了红色,但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忘掉了什么,也不知道那话的意思。到家天色已晚,伸手去够兜里的人偶,想再放回书桌却发现人偶已经不在了。翻遍全身也没有找到,也许是白天被人潮挤丢了吧?或许这就是丢掉的东西?难道是那个女人谈话间将他身上的人偶偷了去?不知道。但是,自那天之后生活又恢复了平常,街道也仅仅热闹了一天就恢复往日的宁静,那帮外乡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好像是从没来过一样。

3

荷塘的尽头,荷叶没那么茂密了,只有零零星星的几片低矮泛黄的叶子,泥地里嵌着几块死鱼的枯骨。青娥的绣花鞋整齐的摆在一边,跪坐着,手里托着女尸的手腕。一旁摆着的针线已经用尽,女尸也没有复生的迹象。青娥放下尸体的手腕,看着女尸的眼睛。那眼睛像是沾了泥土的玻璃珠一样,黯淡无光。她转过头看看周围,满地的尸体残块。一个又一个的土坑。但她们没有一个会动,都还只是只是冰冷腐烂的肉体。可供替换的人体组织很多,但似乎没有一个管用。青娥把脸凑近,嘴里说着什么,又把耳朵凑近似乎想得到回应,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青娥又低头看女尸的脸,看着她白净的肌肤和额头,她不禁爱怜的掏出木梳,帮女尸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露出可爱的额头。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一个想法在她脑海里迅速成型。青娥盯着女尸的额头,摸向自己的簪子。

4

贞观14年,距离都言道上次的奇幻经历已经8年过去了。他现在已经是当朝的文官,受天皇之托将去接待渤海国的使节。都言道从来就听说过海对面那个国度的诗歌,格调韵律皆为上乘,于是也欣然前往。但真遇到遇到使节之后,却发现对方只懂得繁文缛节,随行而来的也是人高马大的武官,并不懂得他书中所见的唐人诗歌,于是热情也冷淡下来,想着几天之后的接待就只谈公事,不聊其他也罢。

从渤海国来的船上下来的除了使节,还有一些商人。他们各自带着小玩意或是奇珍异宝,还有的带上了自己的妻儿。但都言道很快发现这其中有一位披着黑纱的女人似乎并不是别人的妻妾,似乎诗独自一人。女人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女人一袭青发披肩,气质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女人走过之处黑纱飘过,在空气中遗留淡淡的香气,如同仙女一般。都言道看她看的出神,引得旁人偷偷发笑。

安顿好各渤海国来客过后,都言道回到自己办公处。他坐下来,脑子里那女人的印象挥之不去。窗外的柳树枝被风吹起,几只麻雀停在他窗台上又飞走,叽叽喳喳。突然,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又见面啦?”

银铃般的声音。竟然是那女人!

“我们…见过面吗?”都言道被对方的直截了当问的不知道说什么,“你…会说我的语言?”

“我们当然没有见过面,只是这样问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很有趣。不是吗?”女人意外的健谈,“我是这次来使的翻译,当然会说你们的语言啦。”

都言道坐的毕恭毕敬,一抹红晕控制不住的爬上脸蛋,双手也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突然意识到,这间房子所有门都锁住,外面也有专人把守,这女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叫做武青娥,”女人继续说,“这次来这里一是想见识下外面的世界,二是想见见你。”

都言道抬头,惊讶的看着女人。

“我读过你的诗,有些句子很美。”

原来如此,对方是一海之隔的,自己的读者啊。没想到诗歌竟有如此的力量,能够沟通不同文化不同国度的人。“青娥…大人,初次莅临寒舍还未远迎,请先坐下来,我给您泡茶吧。”都言道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呆坐着一动不动,于是赶忙站起来去够茶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女人丝毫不客气,找个阳光最好的位置坐下来。

“你是叫做都言道,是吧。”女人单手托颌,“晚些时候我就要给我们那边的人介绍你了,但是我有一个更好的名字,要不我用那个名字介绍你?”

“什么名字?”都言道停下手中的活。

“都良香。很美不是吗?这个出处是你自己的诗哦,【自有都良香不尽,后来宾馆又相寻】,不是很适合你吗?”

话音刚落,麻雀扑腾翅膀齐刷刷飞走,好似枫叶重新飞回树干。

“都良香——”

“名字是个好东西哦。如果迷路了的话,听到别人大声呼喊你的名字,就知道有人在找你了吧?”

“这么说的话……是的,是这样的。”

“那我后面就这样介绍你咯?”

“嗯……倒也无妨。我也觉得这名字很美。”

女人随手翻开桌上的公文,轻声默念,“有才能的人,名字会被记在史书上。如同钥匙一般。”

“钥匙?”

“我自言自语啦。”女人起身,“喝完茶,带我去城里转转吧?”

太阳更高了一些,两人偷偷的绕开看守溜进城。都言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着这个女人一起鬼鬼祟祟的溜出去,明明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走正门……“你之前就来过这里吗?”他发觉这女人走的意外的很快。

“第一次来,但是总觉得梦里来过呢。”

“真有如此巧合的梦吗?”

青娥笑笑不说话。

“您表现的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了。”都言道说,“您之前还提到了史书,让我颇为在意。不过我想了又想,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即使被写进史书,也只不过是一个无意义的名字罢了吧。”

“所以要起个好听的名字嘛!”青娥一脸的坏笑。“再说了,总有会注意到边边角角历史的人。可能不引人注意的你,在他们眼中是独特的存在哦?”

都言道又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这论调仿佛在哪里听过。

“那边的山,叫什么名字?”青娥指向远方。

“金峯山。秋天的话,那边的枫叶……”都言道还没说完,但是山那边怎么已经开始泛红了?现在的季节,分明是春天才对。

“怎么了吗?你好像很疑惑。”

“没什么,我以为才初春枫叶就熟透了,哪有这样的事。大概这里离的太远看不清,把别的什么花认错了吧。”

“原来如此,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秋天一起去那里看看呢。”青娥喃喃的说。

都言道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好像要失去控制似的跌进什么地方。

“怎么了?您看上去不太舒服。”

“青娥大人,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今天并不能陪同您继续游玩了。”

“比起您的书房,可能这春日里阳光太过明亮了吧?”青娥说,“也罢,我也想亲眼看看您写的诗呢。”

5

这是到底在哪里?已经在这巨大的荷塘里转了不知道多久了。周围的荷叶多的烦心,索性把这些荷叶全部毁了算了!茨木华扇边走边想着。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能够长出这么高的荷叶?明明这池塘水都已经干了!抬头行走,荷叶扑面而来迷乱双眼,低着头走,却又好像一直在打圈转。华扇丢下几块石头做标记,想知道自己是否在这硕大的荷塘迷宫中已经重复转了好几圈,但这么久过去了,她从没发现任何一块自己之前丢过的标记石头,但却找到了无数的脚印,有的很老有的很新鲜,那脚印的形状对比之后与自己也莫名能够对上,似乎明确了一个事实:她一直在转圈。

华扇失去耐心,挥出一爪,方圆两米的荷叶瞬间倒塌,头顶的月亮终于清晰起来,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望向天空,她又想起了罗生门前与他相遇的那个下午,于是叹一口气,坐在地上。为什么会追到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个熟悉的脸。那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明明都良香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又莫名其妙的回来?华扇坚信自己没有看错,虽然黑暗中那已经不太像是人类的躯体看的模糊,但那个眼神,那张女孩般秀气的脸庞……不会错。

如果你回来了的话,就算是地狱,我也会下去找你。

华扇手指捏起一块淤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是的。他来过这里。

6

渤海国使节来了又走,青娥也自那次突然拜访之后再也没有找过都言道,为期几天的来访结束后便随着航船回去了。也许是为了纪念,又或者是别的原因,他从那之后真的把自己名字改作都良香。随着名字改变的还有他的性格。他孤僻起来缩在自己的书房里,每天对着几叠纸写写画画,累了就发呆;身边的人都早已成家,而良香一直孤身一人,偶尔附近上山转转,却也不与人来往。有人说他自那次使节来访之后就被异域的女人迷倒勾走了魂,有人说他只是清心寡欲。不论如何,都良香已经独自一人度过了三十三年,也许一个人的生活对他来说刚刚好。

雨夜,雷劈的很响。都良香如同十三年前的那个月光惨白的夜晚一般睡不着,一是由于心神不宁,二是由于他的肺病也随着年龄增长严重起来,甚至偶尔会咳出血。为了减缓胸口的疼痛他不敢平躺,只能侧着身子,佝偻起来。看着墙壁,外面是屋檐上流下的哗啦啦的水声。本是诗意的环境,在都良香看来,这只是他漫漫不眠夜的重复噪音。

窗外黑影闪过。都良香一惊,随后起身。大概是飞贼经过?但为何非得挑选这个雷雨夜呢,还得劳烦自己的病身子起床查看,都良香推开门,一个瘦弱的脸庞惊恐的看着他,那不是飞贼,是一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都良香点上灯,燃起火炉,赶忙给女孩一块干毛巾擦干身子。女孩先是沉默,而后缓缓的开口说出自己的来历。原来是隔壁城里大户人家的仆人,寄人篱下,每天起早贪黑家务杂货全部她一人包,家中的男主人脾气差,稍有不顺心就又打又骂,落得一身伤疤。这次她打扫屋子不小心打碎了贵重的花瓶,心想又免不过一顿毒打,实在太过害怕就趁人没发现逃了出来。来到这边已经是夜里且人生地不熟,又遇到下雨,只得找个屋檐下躲雨。都良香听罢也只有一声叹息,于是说道:“既然你已回不去原来的地方,不如就暂住在我这边好了。我一介文人没什么本事,但也能供你温饱,作为回报,你就帮我洗洗笔磨磨墨好了。”

女孩果然手脚麻利。除了书房的工作,日常家务也基本由她包办;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却意外的懂事乖巧。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都良香平日里不让她出门,教她认字,把书架上的古文古籍给她通读,还去街口的裁缝铺用几块红布缝缝补补的给她做了一件新衣服。红布虽然年数久了已经呈现暗红,但穿在女孩身上也意外的合适。

次年,都良香病重。很多家务活几乎都需要女孩去完成了。女孩懂得知恩图报,面对脏活累活也从不埋怨,都良香实在行动不方便时会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去药房拿药。女孩识字之后,也趁都良香行动不便的当儿偷偷翻阅了他写的诗,加之女孩记忆力惊人,竟然也能将都良香的诗倒背如流。一日,都良香无意间发现女孩已经识字不少,于是把她叫到身旁。

“你可记得你原来的名字?”都良香问。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没听说过自己的名字。”

“这样。我发觉你翻阅了我写的诗,还背下来了,是这样吗?”

女孩有些害羞,但也点点头。

“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芳香】,如何?和我的名字有些像。”

“芳香。”

“芳香,如果给你一张纸,你会设计迷宫吗?”

“我并不擅长设计迷宫。但是解开迷宫倒是有些信心。”女孩一愣,但也如实回答,“否则我也不能在这硕大的世间找见您这样的人吧。”

都良香点头,“也是。”

7

总感觉,做过一个这样的梦。

梦里,都良香和一个蓝色头发的女人来到山上的庭院。深秋时节,枫叶落得到处都是,在地面铺开有如地毯一般。

但是那女人是谁呢?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但总觉得她身上香香的,软软的,是都良香几十年来碰到了都会脸红害羞的女人的味道。

梦里两人似乎不得不分别。于是做下约定:不管用何种方式,当枫叶再次变红时此处再相见。梦到这里就结束了。都良香醒来觉得惊异,但又发觉这梦的荒诞:枫叶每年都会变红,到底约定的是哪一次呢?如若其中一方无法赴约,另一人要如何知道对方早已无法到来,难道每年都要痴痴的等待于此吗?

再转念一想,不过是一个梦罢了。何必与梦较真?

但真的到了那一天,要不要真的去看一眼呢?都良香自己也说不清。

8

茨木华扇快要绝望了。

她得到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这块荷塘的每一块地,每一捧泥,甚至每一片荷叶,都有那个人的味道。

都良香。

或者是,那个疯女人口中的名字,宫古芳香。

哪里都找不到他,但是哪里都是他。茨木华扇一度怀疑是自己脑子出问题了,但是作为鬼的决断力让她冷静下来——是的,就是都良香的味道,不会有错。

如果这里是一个迷宫,那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到处都是入口,又到处都是出口的迷宫了。

她突然想起来,都良香跟她说过迷宫的事情。都良香说过他想设计一个普通人根本走不出的迷宫,要走出这迷宫,需要一把特殊的钥匙。

“什么是钥匙?”茨木华扇坐在都良香的窗台上问。

都良香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的金峯山。

华扇双手搭在地上,抓一把泥土,再抓一把。一整夜的搜寻让她身心俱疲,但一无所获的绝望让她开始歇斯底里般的用手挖掘着泥土。都良香,他应该已经死了,埋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位置。但是这里,到处都是他的气味,他怎么会不在这里?华扇发疯似的刨土,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

她停了下来。

淤泥之下,居然挖出了血红的,新鲜的枫叶。

9

第三年的春天,都良香几乎已经卧床不起了。他每个星期都要发一次高烧,身旁也只有芳香悉心照料。由于生病,都良香口中说的话也开始含糊不清令人难以理解起来。今天说看到庭院里的草丛有人,明天又说起晚上有仙女来这里歇脚的胡话。芳香听了觉得可怜,都一一应下,继续给他脑门冷敷。

夜里都良香又开始咳血。芳香来到床前,端来一碗热水帮都良香把药服下。喝完药,看着都良香就要睡着了,芳香正准备离开,都良香突然叫住了芳香。

“我死后,想拜托你一件事。”

芳香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忍打断他。

都良香看起来很清醒,“很久之前遇到过一个奇怪的人,她说我的人生是一个迷宫,而迷宫的钥匙需要我自己寻找。我一直不懂她的意思是什么,但今天我好像懂了些什么。我曾经捡到过一个人偶,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就觉得你和那人偶有几分相像,直到我给你换上和人偶一样的衣服才发现,那人偶的样子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后来,我遇到过一个渤海国来的女人。她在这里待了一周的时间,我和她聊了很多,但后来她留给我的,仅仅是我现在的名字而已。于是后来,我把这个相似的名字给了你。”

芳香一下子没法接收这么多信息,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现在我听起来是在说胡话。但我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这是上天在传达给我的信息。”

都良香把眼睛闭上了。芳香也感受到也许眼前的男人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于是问道:“您想要拜托的事情,是什么呢?”

“我死后,请把我的心脏带去金峯山。”

……

都良香的死讯很快便传开了。而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是,某大户人家失踪了三年的仆人被发现了。那仆人被人发现时就在都良香家中,浑身是血,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眼神冷漠让人胆寒;而都良香的死因大概是被这走投无路的仆人入室抢劫,据说心脏都被人挖了去,但意外的是家中的贵重物品都未失踪。总之杀人罪板上钉钉,于是这仆人被县令下令处死。行刑完的尸体无人认领,于是被人随手葬在附近的金峯山脚下了。

10

“都大人,怎么一个人到这个地方来?”

“青娥殿下,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相当长的梦啊。总觉得脑袋迷迷糊糊的。”

“这样啊。但愿是个好梦吧。”

“梦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你陪在我身边。”

“是吗?你这么说我可真开心。”

“青娥殿下,金峯山秋天的景色真美啊。不管是哪一生、哪一世,我都想和你在这见面。”

都良香望向远方,“若能如此,就算饱受轮回折磨也毫不后悔。”

青娥笑了,“那如果我是你人生这座迷宫的作者,就一定要将你最终引导来这里,两人一起看美丽的枫叶咯。”

“但愿如此吧。青娥殿下,说起来,这是我们第几次来这里了?”

“记不清了呢。也许是第一次。也许已经有过无数次。”

“青娥殿下,我感觉有些累了。”

枫叶。在飘舞。眼睛。都被遮住了。

啊啊。但是。青娥。

你的颜色,我却完全不担心会忘记。

11

华扇坐在枫叶堆中,不再挖掘。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根本不在荷塘中——荷塘下面不可能埋着那么多枫叶。

这里,不过是都良香的脑中。连她自己也只是都良香的回忆而已。所以当然到处都是都良香的味道。

这片荷塘是一个人造的迷宫,里面埋葬了都良香的所有回忆,存在的也好,不存在的也好。那些捏造的事实让都良香不管怎么绕路,最终都会停在迷宫固定的出口。茨木华扇之所以永远绕不出去,是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出口不属于她的迷宫。

有人在都良香的脑子上开了一个洞。

谁是事件的主谋?她想到了那个疯女人的笑。

那么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也许她根本不存在,她只是都良香腐烂脑中的残存记忆,又或许她此时的存在就是意义。她永远都在都良香的荷塘里,歇斯底里,倾尽所有。

“气霁风梳新柳发,冰消波洗旧苔须。”

她又忆起千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个俊秀的少年。

12

白色的月光下,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娘娘,今天我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是吗?真是乖孩子。乖孩子。”

“我梦见……”

“梦见什么了呢?”

……

人偶、使节、还有……还有什么?碎片涌现,但却无法组成完整的记忆了。当然想不起来了,毕竟脑袋已经快腐烂掉啦!

“我好像……梦见了一个迷宫。”

“那么你走出来了吗?”青娥还是一脸的笑。

“当然啦!走到尽头,我就看到娘娘大人啦!”

“啊啦啊啦,真是乖孩子。乖孩子。”